闻人。

佛上雀

【十八】鬼吹灯

齐铁嘴大半日没呼吸着新鲜空气，从墓里爬出来，就赖在地上不肯走。副官上前踢了两脚也不奏效。三人索性原地休整。

出口还在矿山之中，但不知离铁轨有多远。副官刚想从行装中扒拉出个罗盘瞧一瞧，就看见张启山坐在一旁，行装都摊在身前，正自顾自往他的箱子里拣东西。多半都是趁手的东西，像尖嘴锤，工兵铲，绳索，雷管，弹匣，甚至装了些食水，还有药箱。

齐铁嘴也看过来，奇道：“佛爷，您怎么佛性大发，想起替我们分担重量了？”

张启山不答，却向副官道：“来的时候带了两把汉阳造，给我。”

副官当即明白了：“佛爷，不能去！”

张启山见说不动，便自己起身过去拿。

副官下意识按住了他的箱子。

齐铁嘴也琢磨着不对，蹦起来拦在张启山身前：“佛爷，您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
张启山默然，几次避绕，齐铁嘴都老母鸡似的牢牢拦住。

“回去救……”被缠得无法，张启山只得把那个衔在唇边许久的名字说出来，“……陈深。”

副官脸色古怪：“佛爷，为什么要救啊……”

张启山很想把枪托塞副官嘴里去。

因为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。

因为什么呢？张启山也不太知道。

他只知道石门关上的那一刻，他指尖发凉。

“他签了生死状，在墓里出事是最顺理成章的。但从他到长沙，并未作恶，反而几次三番帮助我们。我不能恩将仇报，主动加害他。”张启山缓缓道。

见齐铁嘴点头，张启山松了口气，接着编：“那时我以为他被死门拖走，是命局定数，不可违，但没想到他进的才是生门，所以他命不该绝。我不能明知他有危险而离开，这和加害没有分别。”

齐铁嘴感动得热泪盈眶。

佛爷果真是个上慧天命，下爱世人的智者！

副官也被说动了七成，由着张启山把两把步枪拿走，才想起来说道：“佛爷，我跟您一起去。”

张启山摇头：“生局里若没有异象，你便无须跟着。若真有妖异，我能应付便罢，我不能应付的，你跟着也是白搭。”

副官还要说什么，却被张启山抬手止住：“这是军令。三天后我和陈深还没出去的话，就把矿山入口炸了。”



陈深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。

他醒来的时候，衣服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成齑粉，抖一抖就能掉下来。

有那么一瞬间，他以为自己的左臂没了，伸手摸了摸，还在，却冰凉麻木得仿佛不是长在这副身体上。

陈深想坐起来，右手一撑地，却摸到了另一只手。

那只手干瘪，没有温度。

死人的手。

陈深下意识缩了回来，却有什么东西骨碌骨碌被带到了身边。他捡起来分辨了一下，又闻了闻，竟然是一截人鱼烛。

他将半截人鱼烛用两腿膝盖夹住，拨出灯芯，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，点燃了它。

烛光亮起来，能看清小半条甬道。可陈深手一抖，差点把蜡烛扔出去。

他坐在死人堆里。

每一个都面目狰狞，弹壳打了满地，但无一例外的，都被咬断了脖子。碗口大的伤口让陈深想起了齐铁嘴谈之色变的“粽子”。

齐铁嘴还亲身给他证实了，有鬼。

陈深一向自恃修养极佳。

可此刻他抱着人鱼烛靠在墙上，默默说了一句：“狗日的张启山，别他妈的落在我手里。”

他说完，忍不住笑了，觉得自己骂得非常解恨，非常爷们儿。

但且不说还能不能再见到张启山，就算他真的落到自己手里，又能怎样呢。

他不救你，是因为你这身人人得而诛之的汉奸皮。

他不救你，非常正义，非常爷们儿。

陈深想着怎么给这种复杂的情感起个名字。爱不得，恨亦不得？还是爱恨两难喜忧参半？

他想了大半日，觉得还是叫相爱相杀吧。

毕竟之前张启山对自己还不错，似乎也算小半拉知己。

陈深想完，觉得放松得差不多了，便开始干正事。他将人鱼烛戳在一角，俯身摸尸体。

每具尸体身上几乎都有长短不一的几截人鱼烛。陈深恍然，怪不得进了墓室就没有灯了，原来都是被日本人搜刮走了。除此之外，他还摸到了枪，几个弹匣，几块手表，几包没开封的饼干零食和水。

陈深喝了些水，吃了几块饼干，然后扒了一个人的衣服下来，把这些零零碎碎都包在一起，咬着一只袖子配合右手，系成个包袱，挎在右肩上。

他回手去拿角落里的那截人鱼灯，却看见烛焰微微晃了一晃，突然灭了。

陈深吓了一跳，静静感受了一下，甬道里完全没有风。可刚刚的情景，就像有人吹灭了蜡烛似的。

他定下心神，从包袱里又掏出一截人鱼烛，咬在嘴里点燃，右手护着烛焰，慢慢地往前走。

他学着之前张启山他们的样子，一寸一寸地打量墙壁，却什么机关也没发现，不由懊恼。恰巧这时，咬在嘴里的人鱼烛焰摇了摇，又灭了。

黑暗仿佛一盆冷水浇在陈深的天灵盖上。他想起了一个词，叫鬼吹灯。

他忙又掏出打火机，拇指拨着打火的齿轮，却只见火星，怎么也点不亮蜡烛。

冷汗顺着陈深的额角淌到了下颌。他闭了闭眼，眼前却是张启山的脸。

如果是他，他一定不会被这点阵仗吓住的。无影无形的东西而已，自乱阵脚就太愚蠢了。

想到这儿，陈深再次拨动打火机，明亮的火苗簇地窜起。他将火苗凑近灯芯，片刻后新的火苗从中剥离出来，人鱼烛亮了。

陈深松了口气，继续往甬道深处走去。